一个多月的起早贪黑、愁风苦雨，终于在今日划下句号。手中这张与银行卡等大、轻若鸿毛、却可畅行百余国的日本驾照，沉甸甸地压在掌心。它不仅凝聚了我在异国他乡的坚忍与执着，更意味着今后赴澳探亲将拥有更便捷、自由的通行方式。意义非凡，百感交集。

第一本驾驶证，是我于1996年在中国取得的C照。彼时正值京城闯荡，怀抱理想，意气风发，却身处创业初期，囊中羞涩，车子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即便有了驾照，也因常年无车可开，加之年审制度严格，几番耽搁后成了一纸空文，也是一段意犹未尽、略带苦涩的青春记忆。

第二本，是2004年考取的B照。彼时我正行走在生命中最明媚的一段时光。教练是一位中年女师傅，我们四人共用一台车，除我之外，另三位男士分别是中学校长、开发区村长和家电厂老板，而我是一位女儿刚满月的母亲。孩子托付给姐姐与闺蜜照看，我得以轻装上阵，随教练四处练车、闲游，几乎跑遍漳州的县镇，尝遍沿途小吃，既练了车技，也慰藉了身心。

这本B证曾载我奔走于公务与省乡之间，频繁往返于浙、闽、粤三地。模跨东西，南征北战。直至2016年，年审顺势降至C证。回望那段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岁月，虽劳心劳力，却是我人生中最丰盈、最有温度的一段旅程。

而这第三本——日本驾照，则是我旅居海外一年余，最具挑战的一役。语言的隔阂、制度的差异、文化的陌生……道道关卡，步步艰辛。翻译后的中文试题语序颠倒、表达混乱，理解频频偏差，加之日本方向盘居右、交通规则繁复，一时脑筋打结，反倒让旧有经验成了障碍。

晨读夜背，枕边尽是教材。行走途中，口中反复默念：“优先道路”“一时停止”“指定方向外进入禁止”……神经紧绷如弦，夜夜梦中仍在模拟路线。雨中练车，夜间测考，误判的沮丧与自责，至今想来，胸口仍隐隐发闷。

忘不了一起学习时，蒙受儿女辈同学的照拂，尤其是赵芮、吕爷、清清几位。他们不仅在课程上提醒督促我，生活中亦给予体贴照料。临别时仍细致指路，助我顺利返程。那半个月的学校时光，既有教培的紧张，也有年轻人蓬勃气息的感染，铭骨刻心。

也忘不了宿舍管理员阿姨的亲切照顾，还有高尔夫球场几位叔叔惠赠的可心枇杷，使我在异国他乡频频感受到如亲人般的温情与慈爱。

考试合格后，在等待领证之际，我第一时间就向王蒙老师与世团先生汇报。十余年来，喜事与愁绪，我都习惯与他们分享。他们虽身份高位，我却视之如父如兄。他们总能在我迷惘时指点，在我低谷时鼓励。王老师回信道：“婷筠百事如意。”他特意不用惯常“万事”一词，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拣用“百事”，无疑是对人生最真切的洞察与尊重。世间哪来万事如意？百事顺遂，已是福泽深厚。

而今，这薄薄一纸驾照终于落入掌中，所有苦楚与波折，在一瞬间化作轻盈。我知道，它不仅是对驾驶能力的肯定，更是对我在异域默默坚持、奋力融入的温柔回馈。

三本驾照，串起我近三十年的风雨征程。从初识方向盘到异国上路，每一本，都铭刻着一个时代的背景与生命的轨迹。从年少试锋芒的雀跃，到中年奔波求生的沉重，再到如今的沉静与从容——身份在变，地域在变，色调在变，而我，一直在路上。

最深的意义，是这一纸驾照让我真正步入了这片土地的生活节奏。从此，我不再只是异国的过客，而是这方水土的合法行者。

有了它，我可以带亲人远足，载友人出游，驶入陌生山路与田野乡村，沿途欣赏云的放达，聆听风的方向，沉浸于大地的呼吸与四季的流转之中。

往后，无论驶入哪条街巷、跨越哪座桥梁，我都能自信地说一声——

“我可以，我不停地在路上。”

我不停地在路上

——为《三证风雨路》而作

三证握掌心，风雨伴前行。

少年识路苦，中年踏梦深。

异国求通达，寸步费千斤。

今日凭纸薄，拥得自由身。

不惧霜与雪，敢向险中寻。

桥梁通远岸，云影映初心。

问我何所往？唯答此一声：

我可以，我不停地在路上。

陈婷筠，笔名怡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职工书法家协会理事。
著有散文集《岁月追风人》《月上柳梢头》《追梦霞满天》《风暖云溪水》《人约黄昏后》《花开一扇门》《梦回花间有呢喃》以及诗集《眉眼盈盈处》和书法作品集《婷筠嬉墨》《婷筠隶书》。
荣获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等。2023年3月，人民艺术家王蒙先生题签“隶书文心婷筠书法展”在北京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