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4年11月22日，2024年“中国管理50人论坛”在华东师范大学顺利举行。上海财经大学徐飞教授在会议上作了题为“新质生产力与战略管理蝶变”的演讲。徐教授在演讲中结合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点，阐述了管理/战略管理的“二象性”，在此基础上强调指出，新质生产力必然催生战略管理蝶变。他同时呼吁战略管理应拓展视域，力求实现在企业-行业-产业三个维度上充分发展。以下内容整理自现场演讲，有删节。
01 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把握新质生产力
1.1 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义
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其基本内涵在于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核心标志，特点是创新，关键在质优，本质是先进生产力。新质生产力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共同催生。简言之，新质生产力可用“33131”来表征，即：
三大动力：技术的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的创新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
三大要素：包括劳动者、劳动对象、劳动资料；
一个主导：创新主导；
三大特征：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
一个标志：以全要素生产率的大幅提升作为根本标志。
1.2 新质生产力是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继承和发展
新质生产力是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关键方面。
从继承角度看，马克思生产力理论强调生产力是人类改造自然、获取物质资料的能力，由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构成。新质生产力依然以这些基本要素为根基，劳动者作为生产力中最具活力的因素，在新质生产力发展中，其知识水平、创新能力进一步提升，成为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关键力量。而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也在新质生产力发展进程中不断升级，例如先进的科研设备、新型材料等。
在发展层面，新质生产力赋予了生产力理论新内涵。在科技迅猛发展的当下，新质生产力以科技创新为核心驱动力，大数据、人工智能、量子计算等前沿技术成为推动生产力发展的新引擎，极大地拓展了生产力的发展边界。传统生产力理论中，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较为间接，而新质生产力背景下，生产关系的调整更加迅速且紧密，以适应新技术催生的新业态、新模式，如共享经济下的新型合作关系等。
此外，新质生产力突破了传统生产力在资源利用和发展模式上的局限，强调绿色、可持续发展，实现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的协同共进，这是对马克思生产力理论在生态维度的创新性拓展，让生产力理论更加契合现代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的需求，为人类社会发展开辟了新路径 。
需要强调指出的是，马克思生产力理论中的生产要素主要包括土地、劳动和资本，而今生产要素已大为拓展，数据、技术、管理、企业家精神、制度甚或营商环境等都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以制度、营商环境为例，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在《国家为什么会失败》等著作中指出，制度分为包容性和榨取性两种，包容性制度能保护私有财产、营造公平竞争环境、鼓励创新，为经济主体提供激励，推动经济持续增长；而榨取性制度产权不清、法治不明，会扼杀经济活动，抑制创新。这就表明制度通过影响激励机制、资源配置效率等，对经济繁荣起着决定性作用。好的营商环境作为包容性制度的体现，能激发市场活力和创造力，所以制度和营商环境是重要的生产要素。
1.3 新质生产力是对熊彼特创新理论的继承和发展
新质生产力与熊彼特创新理论有着深刻的逻辑关联。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认为，创新就是建立一种新的生产函数，即把生产要素和生产条件的"新组合"引入生产体系，是经济发展的原动力。熊彼特创新理论的核心，在于强调通过引入新产品、新生产方法、开辟新市场、获得新原料来源以及实现新的组织形式等，以此来推动经济的发展与变革。新质生产力高度认同创新在经济增长中的关键作用，在理念上与熊彼特创新理论一脉相承。
然而，新质生产力并非简单延续，而是实现了重大突破，它更加强调以科技创新为核心，协同政策、人才、资本等多要素，共同发力推动产业升级。新质生产力注重创新的质变性和跃迁性，着眼于开拓全新的产业与赛道，挖掘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在创新的内涵、范围和影响力上均有了质的飞跃，让经济朝着更高质量、更具活力的方向大步迈进，从而实现了对熊彼特创新理论的深度发展。
此外，熊彼特认为，创新是对旧的生产方式和组织形式的破坏与淘汰，需打破经济原有的均衡状态，强调创新是旧的技术和产业不断被替代，形成“创造性毁灭(creative destruction)”的过程。因此，创新一方面是经济发展的内在动力，激发经济活力和增长，推动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另一方面也带来失业等问题，给社会和个人带来调整成本。而新质生产力却强调“创造性生成(creative generation)”，更强调创新的建设性、持续性和系统性。不仅关注新技术等的创造，还重视创新在整个社会经济系统中的生成环境和过程，注重知识、人才、制度等多要素协同，以实现创新的持续涌现和广泛应用。
显然，创造性毁灭与创造性生成的区别很鲜明。“创造性毁灭”更突出创新的破坏性和突变性，焦点在新旧交替的剧烈变革；“创造性生成”更侧重创新的生成基础和可持续性，关注创新生态的构建和完善，以保障创新能稳定、有序地产生和发展。前者揭示了创新的变革力量，后者为促进创新提供了更包容、全面、系统的视角和思路。
1.4 塑造与新质生产力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
2024年3月17日的《文汇报》，刊发了我和綦成双撰写的题为《塑造与新质生产力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的文章。该文指出谈论新质生产力不能就生产力谈生产力，而应将其放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作为一对范畴，全面而辩证地把握新质生产力的本质和核心要义。
文章将新型生产关系界定为与新质生产力相耦合的先进生产关系形态，其核心要义体现在四个方面：以激发人的主体性、主动性、创造性为根本；以先进优质生产要素的市场化配置及其混合所有制优化为基础；以灵活协作劳动分工和创新型生产组织为抓手；以三种分配方式特别是要素参与收入分配为保障。
02 管理“二象性”
众所周知，“波粒二象性”是指微观粒子有时会显示出粒子特性，有确定的位置和动量；有时又表现出波动特性，具有干涉、衍射等现象。在量子力学中，量子的波粒二象性是一个核心概念。量子既具有粒子特性，可视为有特定质量、占据一定空间的物质实体，能以离散形式与其他粒子相互作用；同时量子又具有波动特性，像波一样能传递能量，有振幅、波长等属性，可产生干涉、衍射现象。这体现了能量与物质并非完全独立，而是在微观量子世界中能以波粒二象性的形式相互关联和转化。爱因斯坦著名的质能方程E = mc^2，更是深刻地揭示了物质和能量相互转化之间的定量关系。其中E代表能量，m代表质量，c代表真空中的光速。该方程表明，一定的质量m对应着一定的能量E，两者通过光速c的平方这一常数联系起来，这意味着少量物质若全部转化为能量，将释放出极其巨大的能量。
管理的“二象性”，深刻体现于其兼具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双重属性，这是理解管理本质的关键。经典的生产力有三大要素，即劳动者、劳动力、劳动资料。从生产力属性特别是三大要素来看，管理就像生产活动的“调度师”。在生产过程中，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如何精准调配，各生产环节怎样实现高效协同，都依赖管理的科学规划。以工厂流水线作业为例，合理安排工人岗位、精确把控机器运转节奏，能大幅减少时间浪费，提高单位时间产量，使生产效率显著提升，推动生产力不断向前发展，是生产力提升不可或缺的关键所在。
而经典生产关系的三要素分别是生产资料所有制，劳动者在生产中的地位和相互关系，劳动产品的分配方式。从生产关系属性特别是其三要素来分析，管理中涉及的权力分配、员工激励、利益协调等内容，都与组织内部的人际关系紧密相连。不同的社会制度、企业性质下，管理模式和理念存在差异。比如，资本主义企业注重利润最大化，管理多围绕资本增值；社会主义企业则更强调公平与员工权益，管理兼顾生产效益与员工发展。这反映出生产关系对管理的影响；反过来，有效的管理也能促进生产关系的和谐稳定，为生产活动营造良好环境。
管理“二象性”除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还包括（但不限于）：刚性与柔性、实与虚、动与静、有形与无形、局部与整体、单元与系统、个体与群体、长期与短期、内部与外部、本土化与国际化、物质与精神、精确与模糊、原则性与灵活性、理性与感性、严管与厚爱、言传与身教、计划与执行、集权与分权、控制与激励、稳定与变革、守正与创新、建构与解构、激进与稳健、中心化与去中心化、专业化与多元化、滴灌与漫灌、普惠与偏爱等。
03 新质生产力催生战略管理蝶变
管理当然包括战略管理，既然管理具有二象性，因此，战略管理亦具“二象性”。由上论述可知，新时代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质变——分别成为新质生产力和新型生产关系，那么具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二象性”的战略管理，也应随之发生破茧成蝶的蝶变。概言之，蝶变后的战略管理会促使企业在战略目标上更注重创新与可持续发展，在战略分析中更关注新兴技术趋势和跨界竞争，在战略实施上强调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还会使战略评估引入新的创新和质量指标，让企业以全新视角和方式应对市场与竞争。
以下从新质生产力的视角，重点谈谈战略管理的三大蝶变。
3.1 创新起主导作用
新时代的战略管理特别强调创新起主导作用，这和新质生产力中的创新起主导作用一脉相承。其主要原因，一是适应市场变化。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消费者需求日益多样化、个性化，只有创新才能快速响应这些变化，推出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和服务；二是应对竞争挑战。行业竞争激烈，创新是企业形成差异化优势的关键，能帮助企业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三是驱动技术进步。新技术不断涌现，创新可促使企业紧跟技术潮流，利用新技术提升效率、开拓新领域；四是实现可持续发展：创新能为企业开辟新的增长路径，创造新的价值，是企业在新时代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
创新有多种形态，但本质上可归结为三种：(1)无中生有（0→1），(2)推陈出新（1→N），(3)移花接木（N→∞）。前面提及新质生产力由三种方式催生，即技术的革命性突破，产业深度转型升级，生产要素的创新配置。仔细深入分析表明，这三种方式与创新的三种形态存在美妙惊人的对应关系。其中，“无中生有”对应“技术的革命性突破”，代表技术的颠覆性原创性创新，亦即俗称的从0到1的原始创新；“推陈出新”对应“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即对现有或传统产业通过持续优化和迭代升级实现智能化、绿色化、高端化，亦即1到N的创新；“移花接木”对应“生产要素的创新配置”，涉及对现有生产要素进行重新组合和配置，实现1+1>>2的效应（N→∞）。
3.2 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
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简称TFP），指系统中的各个要素的综合生产率。区别于单要素生产率（如技术生产率、劳动生产率），全要素涵盖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中的各种生产要素，不仅包括资本、劳动，还包括能源、数据、技术、管理、制度及其他更高层面的要素组合。全要素生产率不仅反映了生产要素的质量和配置效率，也是评估经济增长质量的核心指标。
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可以由要素（资本、劳动力）的增长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解释，即索洛模型ΔGDP=ΔK+ΔL+ΔTFP，该公式揭示了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增长不仅仅依赖于资本（K）和劳动（L）的增加，还包括全要素生产率（TFP）的提升。TFP的增长反映了资本和劳动投入之外的其他因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这些因素中尤其重要的是技术革新、管理变革和劳动者素质的提高。
未来的战略管理更关注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主要基于以下四方面。一是提升竞争力：在全球化竞争中，提高全要素生产率能使企业或国家以相同投入获更多产出，降低成本，提升产品服务质量，从而脱颖而出；二是促进可持续增长：依靠全要素生产率增长而非单纯资源投入，可突破资源环境约束，实现长期稳定发展；三是推动创新变革：其提高常源于技术创新、管理优化等，能促使企业组织变革，适应市场变化，把握新机遇；四是反映综合效率：它是衡量经济运行效率的关键指标，能综合反映投入要素的利用效率，帮助管理者发现问题，制定精准战略。
3.3 HI+AI=IA
此处的HI：Human Intelligence，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IA：Intelligence Augmentation。等式HI+AI=IA表明，“人工智能”(AI)叠加“人的智能”(HI)，二者双向奔赴、彼此赋能、相互加持，就能大大提升/扩大智能(IA)。当前，科技领域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人工智能AI/AGI的大爆发。202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居然授予了人工智能领域的John Hopfield与Geoffrey Hinton，诺贝尔化学奖也有两位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戴密斯·哈萨比斯和约翰·詹伯获奖，此类事件意味深长。
一是对人工智能发展的认可。具言之，是对人工智能领域专家在理论和技术创新方面的高度认可，如Hinton在神经网络和机器学习领域的贡献，以及贝克、戴密斯·哈萨比斯等人在蛋白质相关计算和预测方面的成果。这意味着人工智能技术将在未来科学研究和社会发展中扮演更重要角色，会有更多资源和人才投入到该领域，推动其进一步发展。
二是学科交叉融合趋势增强。仍以2024年度的诺奖为例，人工智能技术与物理学研究相互促进，AI4Physics和Physics4AI的并行发展已成趋势，如人工神经网络被用于粒子物理、材料科学等物理领域研究。在化学领域，人工智能可解决复杂科学问题，如AlphaFold能精准预测蛋白质三维结构，展示了人工智能与生命科学交叉的巨大潜力。
三是人工智能重要性凸显。人工智能不仅加快了商业变革，还在科研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能够创建自我学习、自主决策的系统，帮助处理复杂科学问题，推动科学进步。同时，人工智能为科学研究提供了新方法和工具，改变了传统研究方式。如在蛋白质结构预测中，AI技术大幅提高了预测的精度和效率，从而改变研究范式。
具体到人工智能赋能战略管理，AI当可在多个关键环节发挥重要作用。
第一，环境分析。在数据收集与分析方面，人工智能可快速收集海量的市场、行业、政策等信息，并进行深度分析，发现潜在趋势和风险。如通过分析社交媒体数据、新闻报道等，实时掌握消费者需求变化和竞争对手动态。在情景预测方面，利用机器学习算法，基于历史数据和实时信息构建模型，对未来可能的情景进行预测，帮助企业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第二，目标设定。在目标优化方面，借助人工智能的优化算法，综合考虑企业资源、市场机会和风险等因素，为企业制定更合理、更具可操作性的战略目标。在目标分解上，将总体战略目标分解为具体的、可衡量的子目标，并确定各子目标的优先级和时间节点，使企业的战略执行更具计划性。
第三，战略制定。在创意生成上，人工智能可通过对大量成功案例和行业数据的学习，为企业提供创新的战略思路和解决方案。在方案评估时，利用人工智能模型对各种战略方案进行模拟和评估，预测不同方案在不同市场环境下的可能结果，帮助企业选择最优方案。
第四，战略实施。在资源配置方面，根据战略目标和任务，AI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s)可以通过建立资源分配模型，优化人力资源、资金、设备等资源的配置，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在过程监控中，实时监控战略实施过程中的各项关键指标，及时发现偏差并预警，以便企业及时调整策略和行动计划。
第五，战略评估。在绩效评估方面，人工智能能够更全面、客观地收集和分析企业的绩效数据，对战略实施的效果进行准确评估。同时，基于评估结果，人工智能可以分析战略的不足之处，为企业提供改进建议和优化方向，推动企业战略的持续进化。
04 在微观、中观、宏观三个维度全方位开展战略管理
在2024年6月24日“三会”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了科学研究的四个发展方向（简称“四极”）：向极宏观拓展，向极微观深入，向极端条件迈进，向极综合交叉发力，不断突破人类认知边界。实际上，向“四极”进发，不仅科学研究如此，战略管理亦然。广大战略管理学者，不仅要关注企业微观层面的经营，也要重视行业中观层次的生态系统，还要在VUCA和BANI情势下从国家宏观（产业）层次注重研判未来趋势。未来已来，唯变不变。在微观、中观、宏观三个维度全方位开展战略管理，当是战略管理者的题中之义和重要使命。
徐飞博士，文科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美国哈佛大学、MIT高级访问学者。历任上海交通大学副校长，上海财经大学常务副校长，西南交通大学校长。先后兼任中国铁道学会副理事长，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学会副会长，教育部高等学校创新创业教育指导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高质量MBA教育认证（CAMEA）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创新创业教育分会理事长，中国管理学会组织与战略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东盟区域发展协同创新中心副理事长，中国创新创业创造50人论坛主席，上海市行为科学学会会长，上海市管理科学学会副理事长，上海市全球经济治理与产业运行研究基地主任，四川省第十三届人大社会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委、四川省人民政府第三届决策咨询委员会科学技术组副组长，北京大学世界伦理中心(World Ethics Institute Beijing (WEIB)学术委员会委员。先后兼任《战略管理》副主编，《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编委会主任，《铁道学报》编委会副主任，《创新与创业教育》编委会副主任，《系统管理学报》资深编委，以及《商业评论》《新文科理论与实践》《软科学》等多种核心期刊编委，《Frontiers of Business Research in China》学术顾问等。
